师兄都有媳妇了,我居然还单着。

沈三水:

  我是个天策府将士,拜在杜如晦杜大人门下。除此之外,我还是个女的。
  这日轮到我往事件簿上记些琐碎日常,因而这个故事由我来讲。我本是不愿将我那一手狗爬字现于人前,更不欲暴露我没念过多少书的事实,虽然同我相识的人大多都知晓后者。另外,按照惯例这时候我该简要介绍一下自己:我和其他女子不同;我断然不及她们肤浅,我只看中藏剑山庄少爷的钱。
  不过而今重点并非我为何嫁不出去,应是师兄终得眷属才是。师兄长我两三岁,上头也有更年长的,但他眉目凌厉不怒自威,是以除去如山军令我们一干将士都听他指点。其实师兄生得好看,但他不常笑,偶尔有一次还是小师弟没扛起枪啪叽便摔地上,那时他眼里方蕴了些笑意,如同营地近旁的浅浅溪流。
  我与几位同门师姐妹曾在闲暇时悄悄谈论过师兄,倒不是少女心事使然,纯粹是觉着倘是战乱初平就连我都能嫁人时,师兄兴许还单着。早前有位天枪营的同门暗自约师兄后山一叙,师兄不负众望,从容拒了那情长的女同门。那时候我正拎着只兔子准备打打牙祭犒劳自个儿,未料到能见着这一出,登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看天看地看看身旁压根不存在的藏剑少爷。我没按捺下心头好奇,径自问师兄当年来天杀营莫不是将其余三营的女子都拒绝了个遍的缘故。师兄面无表情扫我一眼,顺手牵走我手里活蹦乱跳的兔儿,我气得跟在他身后,最终还是蹭到些师兄亲手烤的兔肉。还别说,味道极佳。
  后来我又问过师兄几次,师兄俱言心里实则有人。我同师姐对视一眼,腆着脸不约而同道:“莫不是师兄中意我?”说罢我俩以手掩面做出羞赧之态。许是平日我嚷着要山庄少爷与师姐喊着求纯阳道士的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借着指间缝隙我望着师兄脸上的漠然神色,不禁叹息这次套话也功败垂成。
  师兄也看惯了我们几人素来不要脸的做派,不发一言地捞起我与师姐插在地面的长枪就走,转身时一句轻飘飘的“老规矩,赤手空拳打一场,伤重者先得枪”砸在我身上,惊得我腿一软。回头再瞧师姐,她面上绽开的阴森笑意实是让我毛骨悚然。师兄这招当真是狠,偏生我和师姐总也长不了记性。
  先前师妹说过今日午膳有道虾炙,虽不比宫廷鲜美,但也算是为数不多的上品菜肴,念及此我硬是为师姐在脸上添了数道嫣红,捂着身上被打疼的地儿一瘸一拐每步尽量迈得极大。师兄将长枪丢还与我,我感激涕零收下后忘了疼,凑上前喋喋问询师兄意中人到底姓甚名谁,就差没问起那小娘子家中有几亩田几方地。师兄瞥我一眼,言简意赅:“下次你见着便晓得了。”
  我目瞪口呆站在原处,任师妹夺去我盘里最后一著白菜。师兄这话是说,他不仅将人追到手还能带来营地供我们瞧瞧师嫂容色?我心下一喜,迫不及待想看师兄的意中人生就何等绝色,用过午膳后便又做了师兄身后的小尾巴,随他穿行各处几乎走遍整丛营地。师兄大约是拿我没辙,一个眼神也吝于予我,径直一横长枪拦住我去路。我颇为无辜,好奇心怎么也止不住,缠了半晌见师兄还不作答只好放出杀手锏:“当心我告诉师嫂那些年师兄收过的馈赠。”
  其实是没有多少的,最多也就觊觎师兄美色的大夫赠他的伤药,他回头就匀给我们几个师妹。但我表现得太过义愤填膺,师兄又不记这些零碎小事,故而师兄还真信了我这茬,面上难得现出一丝忧心,而后我便听他透露我这未来的师嫂原是位唐家堡的小哥。要说起来我倒也没怎么大惊小怪,毕竟哪家女儿配师兄约莫都是衬不上的,能打的不好看,好看的上不了战场,又能打长得又好看的(比如我)对师兄又没兴趣,着实令人嗟叹扼腕。
  我仍寻思着从师兄嘴里多撬出些与师嫂相关的零碎细节,此时师兄却猛一抬头目光直对准拴在垂死枯木上的里飞沙。我看着师兄神色迟疑许久,没忍住问师兄他在看啥。师兄神情认真:“你师嫂。”
我看了看里飞沙又瞧了瞧师兄,心间陡然生出一阵怜悯疼惜。饶是师兄向来智谋过人也是这下才反应过来,一敲我脑门颇为无奈,我迫于他强权只好冲着里飞沙招招手:“嗨,师嫂。”
  一阵缄默,我只闻里飞沙一个响鼻。师兄大步向前,站定里飞沙身侧眉目隐约有笑,语气却是平静的:“战八方请你出来?”随他话音落下,覆着独当一面的唐门小哥也渐渐显露身形。早听说唐门绝学浮光掠影能使身形匿去,今日一见倒真是名不虚传。我上前扬声喊了句师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这唐门小哥。只是越看越觉得,虽有面具遮住容颜,他生得也确是有点眼熟。直到师兄介绍了师嫂姓唐名作夜堇,我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似乎是师妹说过的最好看的蜀中郎。
  起初师妹同我说的时候我是不信的。蜀中唐门弟子千百,我虽见得不多,但其间有几个令我这想拐个藏剑少爷回府的人都忍不住放弃去西子湖畔的念想,直直调头向着唐家堡出发。她也不细说,就说了这唐门弟子里最好看的是唐夜堇,我耐不住她一遍又一遍重复,只好信了她。不过想到这里我又有些不解,我第一次听说唐夜堇这个名字,应当不是听师妹说起的。
  我跟在他二人身后折回营地,思量许久也没想出个究竟,最后只能趁师兄有事暂离之际拉着唐小哥往一边走,想来我这会儿大抵还像个登徒子。师嫂脾气看着比师兄好上许多,但周遭肃杀气息也敛不去,我知唐门中人识遍血腥,因而也未放在心上。犹豫了半盏茶的工夫我终于问他:“师嫂,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唐小哥不语先笑,唇角翘起浅淡弧度,更让我确信我是曾见过他的。他掌覆面具,冲我眨了眨右眼,一瞬间勾起我所有回忆来。彼时夜雨连绵,我一手擎伞另手秉烛前去寻师兄,与其他同门分开几路走。师兄只身诱敌,现下生死未卜,只盼有人途经附近能伸以援手。我绕经山林总算在一处山洞里找到他,边上暗处似有一人身影若隐若现。我将烛火放置地面,借着晦暗微光将对方模样收拢眼底,当真是我见过的最好看的少侠。
  这少侠并不健谈,只交代自己姓唐,路过救下负伤的天策将士。他还说这人生得与故人相仿,没准便是他寻了些时候的故交。若非师兄重伤未愈,我大约还是要再问上更多来满足自己好奇心的,这下也只得连连致谢。面前侠士只说不必,仿佛是被我迅速转换的郑重语气逗笑一般,右眼轻轻向我一眨。
  “那师兄当真是师嫂你的旧相识?”唐小哥稍一颔首,轻声说了句有人便遁去身形。片时我听闻身后脚步声,旋身一瞧师妹连连侧开身子,避过她往我肩头一拍的力道。我被她拉着去练枪习武,一路听她说她见过的好看的少侠,还说劝我放弃寻个山庄少爷的念想,唐家堡的弟子才是人间极品。我无言以对,只好顺着她意思支吾应声。最后我同师妹说,其实我说想找个少爷也只是玩笑而已,山河未平怎敢婚事先行。
  师妹白我一眼,道:“师兄都有媳妇了,你怎的还单着?”
  我讶然:“你怎么知道师兄有媳妇了?”
  师妹指指前方刚走出营帐的师兄,笑弯了一双眼:“师兄独处时常常眼泛笑意,不是有心上人了那是什么说法?”
  师姐说得对,师妹猛于虎。我这么想着快步上前叫住师兄,问他是否知晓当夜山洞里唐小哥曾救过他一事。他点头称是,少顷方道:“我虽悔当时大意轻敌身负重伤,但憾却是不多。因为我遇见他,就是从那里开始的。”我原以为他不再言语,不想还是听见这么一句,正欲启唇再问又不知说些什么好,只站在原地出神。
  是时日光明暖,洒在师兄银甲上熠熠生辉,我抬头时恰好瞧见师兄唇角一抹笑,衬得他眉目缱绻,眼波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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